《地府编制内》阅读精彩章节
西晋泰始十年 西晋 洛阳午时将至,天南地北的商贩走卒从大街小巷汇聚而来,烫几壶小酒、要几碟小菜,推杯换盏、喝酒划拳,食肆该是从古至今最能体现市井之气的场所之一了。
“谢卿此身装束甚是俊逸。”
无救朝旁边翘着脚嗑瓜子的必安看了一眼,含笑说道。
为了工作方便,谢必安特意蓄了发,换回了儒衣阔袖的打扮,虽然仍是从头到脚一拢素色,却和带在身边的招魂伞刚好配成一套。
不过即便穿得再古典清雅,浪里浪荡的性子仍不见收敛,听无救这么说,必安一把扔了手里的瓜子皮儿,撂了脸色道:“——别给我贫!
再好看怎么样?!
反正你也不碰我!!”
无救没有接话,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口清茶,顾左右而言他:“但愿今日寻得些蛛丝马迹,顺藤摸瓜,尽快把这一魂找到才好。”
必安知道无救躲着这事不谈,自己明说出来也于事无补,可不说破心里又堵得慌,于是干巴巴地“哼”了一声,重新捏起手里的盐炒瓜子,别过脸对着窗外磕了起来。
窗外乃是西晋的首府洛阳,泰始十年的晋国西海升平、国力强盛,作为潜龙之地的洛阳城自然包罗万象、富硕无比。
从纵横的街市上一眼望去,各色杂货琳琅满目,民间杂耍热闹非凡;吆喝阵阵、叫卖声声,一片国泰民安的繁华景象。
三日前的午夜,必安跟着无救从南边横跨东吴边境、披星戴月近两千里缉魂至此,到底还是被那东西跑脱——他早该想到的,无救太过死心眼,手里的案子也常常横生枝节,说白了跟着这哥公办能按时结案都是个问题,轻松愉快的公费旅游就别想了。
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当时冲KPI心切,慌不择路以致误入歧途——毕竟他以往单独接手过的案子里,还就真没见哪个虚魂能一口气跑这么快、这么远,还气不消形不散的,这不就是纯纯的新能源永动机吗?!
这要是再晚个两千年,必安准保撒点狗血给它抓起来,举报充公、上交国家,好歹混个闻名中外的物理学家玩玩。
必安抬手在额角搭了个凉棚,目光穿过撑着的中式花窗,斜望青绿的叶缝间洒下的光斑。
七月的天气里即便闲坐,也多少有些暑热之气,他刚用手做扇在面前扇忽了两下,随即一碗酸梅汤便端至了眼巴前儿。
“别以为买碗汤我就会原谅你!”
必安嘴里嫌弃,手上却毫不怠慢地将碗接了过来,凶巴巴地道,“我跟你说……”说着伸出脖子“嗞”地吸了一口,舔了舔嘴唇,“我跟你说……”酸酸甜甜还挺好喝,必安看着碗底,登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,咂咂嘴,低头又呷,便没下文了,无救看着他专注饮汤的样子,忍不住抿嘴笑了。
洛阳虽大,却大致划分为几个主要的区域,好在不管是北面的皇城、西面的洛阳垒、南面的官署衙门,还是此处——达官显贵的府邸永安里,都因地处天子脚下而正气足、阳气盛,阴妄邪祟之势无法长存。
“它定是逃得晕头转向,辨不清东西南北,所以错扑进了这片牢笼,若不在几个时辰之内找我们接引,必将魂飞魄散、永无轮回之日。”
他们刚来洛阳那个晚上,无救如是说,然而三天过去,他俩还在这片地界儿闲逛,来时在天地银行换的五铢钱都快要花光了。
必安倒没有太多担心,酸梅汤一碗接一碗地饮着,反正跟无救出差就这点好处,毋需太过担心,也毋需动太多脑子,不管何时何地,那位大哥肯定有办法。
必安一仰脖,把粗瓷碗底儿朝天一翻,“啪”地往饭馆的木桌上一拍,鼓着腮帮子把最后一口汤咽下去,正要叫旁边上菜的小二再来一碗,却突然看到门外跑进一个家丁装扮的年轻人来。
估计跟店家熟识,那人一跨进门槛,气都不带喘匀,一把扯住小二的袖子问道:“你家可有菰羹卖?”
他这一问,周围的食客全不言语了,都抬起头来听他说话,连小二也愣了一下:“菰羹?”
“是。”
那家丁追问,“可有?”
小二支首楞着眼,呆呆摇了摇头:“我们家师傅只会做面条和饼。”
“那可有鱼脍车螯或是糖蟹之类?”
小二慢慢眨动着眼皮,似是对他的话语感到陌生:“菰蒲生于吴郡一带,鱼螯一类也是东南水产,拿蟹子腌糖食用更是喜甜的南派做法——你说的可是吴地的菜系吗?”
“正是正是!”
家丁此时才顾得上用袖子抹一把汗了,刚刚跑了半公里的面色白里透红,五官倒是端正。
“哎呀我说三宝啊,人家吴地遍地水系,龟蛤螺蚌皆可入口,咱北方没那个条件,肉类向来只有陆畜,主食一律面饼,要不是我认识你,还真以为你跑到我这里砸场子来了!”
那个叫三宝的并没理会他说的什么,依旧不依不饶:“那吴地的点心可有的卖?”
“什么点心?”
小二倒没有太过不耐,反而问他,“羊羹吗?”
对于人家的好性子,三宝却还不甚满意,挑三拣西地说:“不不不,要吴地的甜点,加蜂蜜和糖,再偏甜一点的——膏环或是蜜饵一类,可有?”
“这……”小二拿不准了,吞吐两句,“这我得去后面问问我家师傅……”说着便疾步往后厨走,又回头要他等着,“我去去就来!”
小二兔子似地从门帘下面蹿到后厨问菜去了,三宝倒是自便,提起面前空桌上一壶刚换下来的茶水,随手翻起一只茶杯斟了满杯,一仰头都从嗓子眼儿灌了下去,还没解渴似的,又倒了半杯,站在桌前首吁气。
食肆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,此时有个外地行商模样的男子从背后指了指三宝,用说闲话的语气跟对面的朋友低声议论:“这人可真是,专挑人家没有的东西买!”
对面的人一袭紫衣,上衣很短,腰带系得很高,大略也是个外地人,随口应道:“你懂什么,这可是永安里,周围都是达官显贵、皇亲国戚,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,口味刁着呢!”
“欸,这位兄弟有所不知……”旁边桌一个头戴纱帽、手执羽扇的白髯老者听到二人的对话,将手里的扇子往三宝那头一伸,打断他们道,“这可是羊府的家丁啊!”
不知道这个“羊府”到底是什么来路,想来必不是等闲之辈的居所,只见那商人听闻,突然一怔,面带惊讶道:“羊府?
敢问可是坐镇襄阳的羊公府上?”
三宝笑道:“正是羊公羊叔子!”
商人闻此名讳,立即放下酒杯起身,惭愧地朝三宝打了一躬:“是我贾某人失礼了。”
“不妨事不妨事。”
三宝却大度地摆摆手,对贾商人解释,“不瞒您说,我家老爷素日节俭,吃穿用度几乎与我们下人无异,只是近来身子抱恙,己经两三天水米不曾打牙了,好容易今早起来有了些胃口,说了几样吃的,却尽是些吴地的饭食,厨房的人弄不了,急得跟什么似的,因怕延误了老爷食欲,这才急差我来出门采买。”
白髯老者捋着胡子插话:“羊公在吴晋边界守了十余年,想必那时应当常和属下食南味解馋,如今身子欠安怀念东吴的鲜甜滋味,亦是人之常情。”
见羊府的下人讲话都这么谦恭得体,又有旁的人在帮衬,紫衣男子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,挠着头扯开了话题:“我听闻羊公身体素来强健,今虽己不在朝为官却仍旧上疏呈奏操劳国事,怎么说病就病倒了?”
三宝还没来得及回应,老者摇着羽扇叹道:“今年初春连着几次日食,天象有异,朝纲不稳,先是左夫人崩殂,后又传吴主己死,当今在位的乃是伪相之子何都,表面看似太平,怕也是个多事之秋啊。”
贾商人听闻此言,放下筷子附和:“说到天象,三日前的夜里,我从外面驾车刚至洛阳,去驿馆的路上见一白光从天而降,遁入了永安里西南方向,看着极怪异,却不知是凶是吉。”
无救和必安突然有所警觉,对视一眼。
“什么?
你说的可是三日前?”
三宝好像对这个时间颇为在意,走到那人桌边,跟他同一张条凳坐下。
“是啊,怎么?”
贾商人回过脸来。
“也真是巧了,”三宝说,“我家老爷就是从那日开始发病,而且……我家府邸也确实是在西南方位……”三宝似乎还想说什么,那边小二问到了话,从后厨跑出来,笑呵呵地上前说:“我们师傅说了,虽然菰羹和糖蟹没有食材,但您说的那两样甜点都能做,鱼脍也能试试,只是咱这洛河的鲈鱼土腥气重,比不得松江的鲈鱼,还望您多担待。”
少一两样不打紧,十之八九买得回来就行,三宝一听便松了紧皱的眉头,“鱼嘛,多少有些腥臊气。”
说着从袖子里掏出钱递过去,又笑逐颜开对着小二打一躬道,“那就有劳师傅了。”
小二见了钱,自然也是喜不自胜,欠身还礼:“应当的,等做好了我亲自给送到府上去。”
大户人家的家丁腿脚灵快,这边说定了事,那边门槛就要奔回府上复命,脚下己经倒出去两步,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:“小兄弟,请留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