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叶子绿了又黄,又是一季过去。
苏乔坐在窗前,任窗外的寒风将本就阴寒的堂屋吹得更冷。
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。
回顾这一生,仿佛一个笑话。
二八年华时,她看上了村中的读书郎文雅知礼,带着全部家当嫁进了吕家。
吕清何父母双亡,她便靠着卖猪肉,供着吕清何读书,日日辛劳。
却不知吕清何从未看得起她这个屠户女。
吕清何中举当日,她欢天喜地。
哪知当晚吕清何就抬了一房妾室进门。
她性子刚硬,不屑于讨好,在那之后两人关系日渐冷漠。
吕清何一房又一房的妾室纳回来,儿孙满堂。
而她不到三十的年纪,就病榻缠绵。
后来才知道,原来是吕清何嫌她占着位子,在她菜里下了慢毒。
如今她瘦得仿佛一把枯骨,被关在后院,每日坐在窗前的榻上,消磨着最后的生命和时光。
哒哒……
窗外传来一串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不多时,堂屋的门被人敲了两下。
苏乔眼中顿时焕发出神采,沙哑着声音道,“进来。”
门推开,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男人相貌俊秀,一袭青衫将他衬得像个白嫩书生,倒不像和苏乔同年纪的人。
他手中折了一株梅花,粉色的花苞含苞待放,上面还沾着露珠。
这一枝梅花没有几朵,苏乔却觉得已经满室飘香。
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,接过了梅花。
“谢谢,这株梅花真好看。”
苏乔扯了扯嘴角,露出笑容。
男人笑意温和,道,“院里的白梅也要开了,明天我再给你折一枝。”
明天?
她怕是等不到白梅了。
苏乔嗅了嗅梅花的香气,然后笑看着温叙白。
“我可能要不行了,这半年来,谢谢你了。”
她与温叙白原是同村老乡。
温叙白身世坎坷,小时候被养母苛待,日子过得凄惨。
苏乔当时是村上有名的彪悍姑娘,和父亲学得一手屠夫手艺,又能打猎,村里人都惧她。
她曾经救过落水的温叙白,又增过几回衣食。
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,只觉得都是小事。
但温叙白一直记着这份恩情。
半年前,温叙白来了吕家做帐房先生,认出苏乔后,经常陪她说说话。
还会给她带些东西。
算是苏乔人生中最后的慰藉。
苏乔握着梅花的手缓缓垂落下去,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。
这株梅花成了她最后的香甜。
……
苏乔死了,死在同熙一十八年的深秋。
吕清河没有为她办后事,更嫌弃她死的不是时候,赶上他庶子满月的喜日。
她的尸身被凉席一裹,扔去乱葬岗。
还是温叙白捡了她的尸身安葬,为她掘墓立碑。
苏乔死后灵魂飘荡,看着这一幕,想着,若是有来世,她定会报达。
若是做鬼能护佑,她一定要佑温叙白早日高中,位极人臣,儿孙满堂,平安喜乐。
……
“苏乔……”
“苏乔!”
苏乔迷迷糊糊间,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。
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热情的叫她的名字了,温叙白称呼她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,彬彬有礼,是不曾这样大呼小叫,直呼其名的。
苏乔缓缓睁开眼睛,颇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感觉。
她醒了醒神,坐起了身,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。
总是沉重的身体,如今变得非常轻盈,好像上树下河都不在话下,再不是缠绵病榻的那种无力。
这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,让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,和爹爹学了一身的猎户手艺,身体锻炼的比男人还要棒,一般的男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。
还未来得及细想更多,面前的门被人推开,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闯了进来。
“哎呦,你在里面呢,我还以为你没在家呢!叫你这么多声,你怎么都不应?”
来人的面庞有几分熟悉,苏乔缓缓从床上站起来,在脑中搜索了半天,才总算与某个旧人对上了号。
她微微睁大了眼睛,看着来人。
“你不是都死了吗?怎么……”
“你才死了呢!会不会说话?”
陈燕玲呸了两口,没好气儿的看着她。
“不带你这么咒人的呀,我没得罪你吧?”
“你要和吕清河成亲,村上人都笑话你,我可是一句错话都没说,你干嘛这么说我?”
“不好意思。”苏乔揉了揉头发。
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里,还是走马灯似的回光返照。
陈燕玲原本是和她同住一村里正的女儿,两人没嫁人前交情还不错,后来各自嫁了人,归宿都不怎么好。
陈燕玲嫁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,婚后第二年就因为难产血崩而亡,苏乔当时还有去参加过葬礼。
她现在是已经在地狱了吗?所以才和故人相见。
“你到底怎么回事?睡傻了不成?不会是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菌子吧?”
陈燕玲上前,伸手推了推苏乔。
“总不能是要成亲高兴的傻了吧?嫁了个读书人就把你乐成这样?”
“不是我说,我瞧着你那读书郎可不像是多么靠得住,没得真像村上那些人说的,为了图你家财,看你能干,能供他读书。”
“我劝你最好还是再想想,因为一个男人和亲三叔都闹翻了,我看你真是够傻的。”
陈燕玲语重心长的数落了苏乔一顿,然后又拉了她一把。
“行了,先不说了,袁家都在那儿等着你呢,水都烧开好几滚了,你到底寻思什么呢?不想去昨天干嘛还要答应人家?”
陈燕玲的表情那么生动,推搡苏乔的力道和触感那么的真实鲜明。
苏乔渐渐回过味来,推开陈燕玲,跑到屋里面拿起铜镜照了照。
镜中的人皮肤白嫩,容貌姣好,不是死之前那张枯瘦如柴的面孔。
苏乔睁大眼睛,又伸手掐了自己一下,非常疼。
不是做梦。
不是做梦!
她是重生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