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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日刘贤侄带了这许多礼物到访,又行此大礼,倒教汪某不胜惶恐了,不知贤侄今日来所为何事?”
汪家正厅,礼部郎中汪正则端端坐着,手里捧着茶杯,懒懒地抬起眼睛,斜瞟了一眼下首的少年。
少年衣着精致,眉目儒雅,此刻陪笑道:“世叔说哪里话,莫说小侄与令爱订有婚约,便是没有这婚约,世叔也当得起小侄之礼。”
汪正则哂笑一声,“前些时日,我汪家不是派冯深去宝庆府退婚了么?这婚约一事便休提起了。”
少年依旧陪笑说:“世叔见谅。小侄此事办得差了,失了礼数。但我与采菲妹妹的婚约已有五年之久,世叔万不可轻易说退亲之言。”
汪正则终于按捺不住,猛然起身,一脚踹在少年的肩头,“你也知道你与我儿定有婚约!我且问你,谁家府上不是在订有婚约之后,便将通房偏房都打发得干干净净。怎的你们刘府偏反其道而行。明知我儿守孝期将满,婚期在即,偏在此时纳妾,还是县令之女。觉得我汪家的女儿是非你家不可么?”
那刘公子也顾不得疼痛,抱住了汪正则的双腿连呼:“世叔切莫动怒。此番小侄前来,便为请罪,任凭世叔与妹妹要打要骂。左右不过是个妾而已,况我来时,母亲亦有交待:只要汪家不退婚,待我与采菲妹妹成亲时,一应聘礼俱都加倍。”
汪正则闻听此言,更加恼怒,高声骂道:“呸!我汪家缺你们那些扔不了的腌臜东西么!今日这亲,我们汪家是退定了!”
说罢使下人们进来要将刘公子轰出去。那刘公子却抱着汪正则的双腿不撒手,连声叫:“世叔万不可出此言,此婚约本是采菲妹妹生母在世与我家订下。而今世婶过世将将两年,便要退亲,世婶泉下也难安啊。”
汪正则听到提起发妻,心中悲愤交加,面上更现狰狞之色,切齿道:“你也不必拿夫人说事。想来夫人当年认了这门亲,是为我儿有一个好去处。如今既知看走了眼,又岂会将错就错。今儿这亲事是必要退的。”
刘公子见事不妙,只得转了心思。“世叔既执意退亲,小侄亦不敢违。还请世叔将妹妹请出,须得小侄与妹妹当面言明才好。”
汪正则自是明白刘公子心底盘算,但他深知女儿禀性。便狠狠地说:“你既要见我儿,我便让你见了。”便使人去请汪采菲出来。
那汪采菲此刻正在听雨轩坐着,听丫鬟春去讲着前厅的情景。秋来气愤填膺,眼中含着泪说:“真是开了眼了,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家,做出这样的事,还不肯退亲,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。”
汪采菲反倒笑了,“从得讯的那一天起,我便知他们刘府是无赖了。傻丫头,有什么好气的。且看着吧。此事还得我出去一趟才能了了。”
汪采菲本知今日刘府来人,是以并未出门。此时便让春去秋来帮她将妆容收拾好,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儿,并未有什么不妥。她只挽着寻常的云髻,并未戴什么首饰。淡黄色的褙子,月白色的纱裙,走起来如云朵般飘逸,更显得人比黄花瘦。
这时汪正则已派人来请,汪采菲便随来人到了前厅。先规规矩矩地向父亲施礼,口说:“见过父亲。”汪正则示意女儿起身。汪采菲方转身冲刘公子浅施一礼,口称“刘公子。”
刘公子苦笑道:“妹妹怎得如此见外,以前不是叫我清哥的么?”
汪采菲缓缓坐在汪正则下首,方说:“刘公子也说了那是以前,现下这情形再叫清哥便不合适了。”
刘公子讪讪一笑:“妹妹是怨怪我了?你可知我并不愿退亲的。”
汪采菲只将一双媚眼儿斜了过来,冷冷地盯着刘公子,直盯得他脸上浮起来一丝愧色方才转了眼眸。
刘公子望向汪采菲,小心翼翼地说:“采菲妹妹,我们两人是从小的情分,岂是外人等闲可比的。此番是我作得错了。自此后,任凭妹妹要打要骂,我绝无怨言。但是退婚之言万不可提,抛开你我二人情分不提,只单凭世婶在世为你辛苦筹谋定下此事,也不可轻易退亲。”
汪采菲听得此言,眉眼微挑,斜睨刘泰清,嘴角不由得噙上一丝讥笑。“刘公子果然极会说笑,想我母亲今日若在,必是要痛悔当年识人不明了。”
汪采菲嘴角噙起一丝讥讽,望向刘公子:“刘公子,你急慌慌地将那王姑娘纳进门,想是爱极了她。但王姑娘是良家女子,是不可慢待的。你今番不肯退亲,我且问你:他日待我进了门,是要称这王姑娘为姐妹呢还是奴婢?”
刘公子讷不能言。半日方回:“你过了门便是当家主母,那王氏怎能越过你去?此后自然事事以你为尊。且她也是柔弱不能理事的。”
汪采菲忽然笑起来,“我说刘公子怎么不肯退婚,原来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刘知府也真是煞费苦心了。你们府里是打算要我汪采菲去给你们家打理家务,如此便可两相便宜,对外有我这五品官的嫡女为正妻,与人交际,打理庶务自有我这冤大头去作。刘公子便可一心一意地与你那美妾双宿双飞,卿卿我我。”
“想来你们府上是想着:先将此事瞒了我们,等一年后成亲。我一个毛丫头,远嫁千里,生母已逝,父亲远在京都,家中庶弟尚且年幼,便是心有不甘,到时木已成舟,少不得便捏着鼻子认了。你与那王氏若是动作迅速一些,等我进门时,只怕庶子也要出生了。”
那刘公子被一席话说中心病,不免恼羞成怒,瞪大眼睛佯装吃惊道:“妹妹怎可说得如此不堪?”
汪采菲愈想愈气,终究是冷哼出声:“你们做得不好看,还要怨我说得不好听么?”
汪正则坐在上首,只听女儿说话,并不插言。此刻见事情已说得明白方才说:“事已至此,两家再纠缠也无意义,还是一拍两散,各不相干的好。”
那刘公子终究是不甘心,还欲再纠缠。
汪采菲挑高了眉,斜目望向刘公子:“刘公子,此事我们若是顺顺当当了结了,我们日后还可见得面。若是弄了不平安的,莫说此事你们理亏,只说来年科考在即,刘公子若是被考官留下个品行有亏的印象,黄金榜上,失了龙头望。可就得不偿失了。”
一番话说得刘公子愧悔交加,五内俱焚。想了想终究无法可施,只得答应了解除婚约。当下商定了第二日由刘府拿礼单来汪府,将当初下定的财物交接明白再运回刘府。
受辱
第二日一早,那刘公子便领了下人上门接收财物。
汪正则早已吩咐府中下人将刘府的东西按礼单整理好,都摆放在二门。冯深带着二门上的小厮在旁边小心看护。
两边人等交接明白无误,刘府的人便将箱笼都抬到外面,刘家赶来三辆马车,刘公子便指挥着下人们装马车。
汪正则一早便已出门当值,并不在府中。汪采菲在内宅,只打发了春去秋来两个丫头在二门外看着刘府下人搬东西,帮着冯深打点,以免出了差错。
此时正是早膳已毕,各家听到动静,不免探头相望,更有好事的主母,竟也打发了下人来街前打探消息。
刘府中有个下人齐嬷嬷,乃是刘公子的乳母,此番也来帮忙清点。
那齐嬷嬷见街上正热闹,便提高了嗓子说:“呸,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呢。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,往好了说,是官家女。说到底,不过是个行商的。谁家的大家闺秀成日的抛头露面,与人做些经济往来的买卖?谁家的高门大户,不是有三两个人的?我们公子这才堪堪纳了一个妾,便拈酸吃醋,不依不饶的。这样善妒的女娘,幸亏是没进门,若进了门,还不知道是怎么闹腾呢!”
那刘公子也只装作忙着看人装车无暇顾及,任齐嬷嬷在那里叫嚣。
春去正在二门外看那刘府的人装马车,闻听齐麽麼大放厥词,气愤难耐,便要上前去理论。秋来一把拉住她劝说:“你是未出门的姑娘,怎能说得过那老货,咱们去告诉小姐。小姐肯定有办法。”
两个丫头也是好事的,急匆匆就跑到汪采菲面前,气呼呼地学说了一遍。
汪采菲虽然自十岁起便经生母刻意指点,行事端庄自持,终是年轻气盛,不免有些小孩心性。况且此番心里有气,且正想找个由头发泄一回。
汪采菲眼眸流转,嘴角含笑,想了想,拿出自己的帕子给春去,吩咐她到厨房弄些芥末抹在上面。自又拿铜镜照了照,弄些香粉擦在嘴唇上,然后又把发髻儿用手挠松。弄毕这些,招了两个丫头一边一个搀着她,她便装作伤心难捱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。
汪府正在礼部衙门的后街上,同一条街上住着的也多是同殿朝臣,大半都是熟识的。这几日,汪府退亲的事,其实大家也都有耳闻,只是碍于颜面不曾细问,但不代表这些人不八卦。要知道,那些高门贵妇的八卦之心可是比市井妇人更甚。
此时但见齐嬷嬷高声指摘,众人皆道吃了个好瓜,心里正惬意。
但见汪府中,汪采菲在两个丫头地搀扶下走了出来。汪采菲今日浑不似往日端庄持礼的模样,脸色苍白,走几步路,便停下来歇一歇,似是虚弱之极。
汪采菲挣脱两个丫头,如弱柳扶风般,一步三晃走至刘公子马前。
那刘公子刚上得马来,便见汪采菲悲悲切切地走过来,心里不觉一动,低头望向汪采菲,看她有何话讲。
汪采菲用帕子摁了摁眼角,便红了眼眶,娇滴滴的开囗:“刘公子与王姑娘两情相悦,情深缠绵本是天作之合,怎忍心让王姑娘以官员之女的身份入府为妾。今日我们解除婚约,刘公子不可辜负了你们两人的情意,务必将王姑娘扶为正妻,才是令你们夫妻和美之正途。”
汪采菲又用帕子摁了摁眼角,滴下泪来。“至于我,虽与公子缔结婚约五年之久,终究是有缘无份,不及公子与王姑娘相识日短情长。”
言罢,汪采菲假装拭泪,低头用眼角四处巡视一番,见周围的人面现不忍之色,心里满意。
刘公子和齐嬷嬷却是听出汪采菲话中的讽刺之意,那齐嬷嬷是忍不住的,撇嘴道:“哟,汪小姐可真是爱操心的,您既已与我家公子退了亲,我家公子娶谁不娶谁您可就说不得了。您若不是拈酸吃醋的闹这一出,这会子谁去谁留也说不定是由您说了算呢。”
刘采菲正等齐嬷嬷接话茬呢,谁知这老货这么上道,泪流得愈发快起来,呜呜咽咽地说:“我一片好心,你…你…您怎么……”话未说完,便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喘了几口气,两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春去秋来一见汪采菲晕倒,便哭着叫府里的丫头来帮忙将汪采菲抬进府。
那汪采菲将一只眼儿睁了睁,望向刘公子,见那刘公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,就把那一只眼儿眨了眨,冲着刘公子露出了一抹挑衅的微笑。
刘公子见此情景不觉脱囗而出:“她装晕!”
此话一出,刘公子便掩住了口。但也为时已晚,众人已听得明白。便有那围观的人说道:“此人果然不甚厚道,自己背约负心在前,人家姑娘都伤心地晕过去了,还在诬陷人家。”
汪家的下人正在门外看着,此时更是义愤填膺,眼中似要喷出火一般。
此时一道身影飞奔而至,到得刘公子马前,飞身一跃,便将那刘公子踹下马来,口中道:“竖子!竟敢如此欺我家小姐!小爷我今儿拼着这条命,也要你刘泰清好看!”
那刘公子一听,心中叫苦:“呀!怎得忘了这个煞神!”
迁怒
且说汪采菲被几个婆子用春辇抬进内院,众人簇拥着将她放在床上,乱着找大夫。
汪采菲见丫鬟仆妇们如蚂蚁搬家似地来来去去,不觉蹙眉出声:“行了,你家小姐就这么弱么,偏你们一个个也不省心。”
春去听得小姐说话,不禁破涕为笑,“小姐醒了?”
“我就压根没晕。”
秋来忙将那几个粗使的婆子打发出去,关上门走到床前,拭着眼角的泪说:“小姐要唬死我们么?”
边说边将汪采菲扶起,将榻上的大迎枕放在汪采菲身后靠着。汪采菲懒懒地说:“刘泰清好说歹说不肯退亲,想是来前他那知府老爹嘱咐好了的,自是要将此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。但那刘泰清着实可恨,纵容下人信囗雌黄,我便让他堵不住悠悠众口。等他办糊了此事,我看那刘知府可会饶他。”
正在说笑间,下人传进话来,“小姐,二宽见小姐晕倒,冲出门去将那刘公子打了!”
汪采菲怔了怔,方笑起来,“我倒是把他忘了,可曾吃了亏?着几个人去前边看着,拉个偏架什么的。别弄得太过就行。”又唤春去,“让二门的婆子去外面请郎中,就说我还晕着呢。”
汪府门外,刘家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刚把二宽摁在地上,那二宽犹骂不绝口:“刘泰清你这卑鄙小人,欺人太甚!背信弃义,还纵奴辱我家小姐,我拼了这条命,誓不与你干休!”
汪府内十几个小厮一拥而出,嘴里只嚷“不得了,怎得刘家人这么蛮横,连我汪家的人也打了。”说着,便去把二宽抢了过来。
刘泰清此时,嘴角也肿了,眼也青了,哪里还有那翩翩公子的模样,用手捂着脸,气急财坏地指着二宽说:“把他拿下,给我送到有司衙门去,竟然当街殴打官家子弟。”
汪府下人们团团围住了刘公子,年长些的小厮上前笑嘻嘻地开口:“刘公子这就不大度了,那二宽本就是愣青一个,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他脑子有病,刘公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,若与他一般见识,岂不失了您知府公子的身份。”
刘泰清被众人围在中间,见刘府的下人们只在外面打转也到不得跟前,不禁发火:“我看你们汪府的人都有病。”
恰在这时,冯深赶了马车,将汪正则自衙门接了回来。汪正则一路听冯深讲了事情经过,知女儿晕倒又气又急。听得刘泰清此言,不禁怒火中烧,下了马车,便直直地向刘泰清走去:“刘公子,你且与我细说:我们汪府的人怎么都有病?我今儿这冠戴家私一概都舍了,也要与你刘家分说明白。来来来,咱们去有司衙门说明白,你们刘家背信弃义,欺我儿在先,纵奴辱我儿在后,还辱我汪家整个门楣,在我汪府门口聚众滋扰,我汪正则若把这囗气咽下去了,誓不为人!”
说完,汪正则便拉住了刘泰清,定要去打官司。
正闹得不可开交,忽听有人喊:“汪兄息怒!”
却见一人,年约三十五六,峨冠博带,丰神俊朗,分开众人走向前深施一礼,“汪兄息怒,小儿无状,还请汪兄看在你我二人同榜之谊,两家人素日交往深厚,原谅犬子一回。”
汪正则冷笑一声,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知府刘大人,汪某可不敢高攀。省的让人说你们刘府人有病是我们汪家过了病气给你们!”
那刘知府陪笑称:“灵均(汪正则表字)兄,何必动怒,本是小儿女婚姻事,便是生了些许变故,也不能抹杀了我们两家人的情谊啊!”
说着回头看了刘泰清一眼,见刘泰清形容狼狈,不禁又气又痛,“这是谁下得如此狠手?”
汪府下人齐齐闪开,把二宽推出来,年长些的小厮道:“大人明鉴,我们俱不曾动手,只是这二宽又犯了脑病,我们只是帮忙拉架。”
刘知府见是二宽,也不便多说什么,言不由衷地说:“倒是个护主的。”
汪正则正在气头上,闻言便回:“刘顺哲,你不必拿话捞我,我家二宽忠心护主,却是事出有因,比不得你们刘府家教好,主子在此地办事,由得一个嬷嬷出囗指摘我汪家的女儿!”
刘顺哲闻言更是尴尬,又不能撕破脸,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,少不得要做做样子,便瞪了自己儿子一眼:“作孽的畜生,还不退下!”转身吩咐刘家下人,“来人,把齐嬷嬷带过来。”
刘府下人将齐嬷嬷带过来,刘顺哲对汪正则施礼道:“灵均兄,人已在此,您看……”
汪正则一转身,也不看刘顺哲。只说道:“我儿生母早逝,小小年纪,打理府中庶务。先夫人留下八家店铺,全亏我儿照料。左邻右舍,谁不夸赞。怎得到了你刘家人口中,便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行商之人,就连此次退亲,也要污蔑我儿气量狭小。”
刘顺哲一咬牙,吩咐下人:“来啊,给我打这老货二十个嘴巴子,让她涨涨记性。没规矩的东西,竟敢污我贤侄女的声誉!”
下人听吩咐,当场便打了齐嬷嬷二十个嘴巴,只打得齐嬷嬷嘴角流血,两腮红肿。
齐嬷嬷只磕头求饶。
正乱着,汪府二门上的婆子领了郎中走来,见了自家老爷施了一礼。汪正则问:“出去请郎中了?是小姐身上不好么?”
婆子施礼,“禀老爷,是小姐身边的春去吩咐请郎中的,小姐晕倒还未醒来。”
汪正则闻听,忙向府里走去,回头望着刘家父子说:“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,若此番我儿有什么好歹,汪某誓不与你家干休!”
说毕转身,吩咐道:“关紧大门,以后凡是刘家人上门,俱给我乱棍打出去!”
信使
汪采菲听得丫鬟说父亲回家,早已收拾妥贴,迎出听雨轩。
见父亲和郎中一起来了,便笑道:“让父亲担忧了,是女儿的不是。”又向郎中陪笑“让郎中白跑一趟,只是我刚刚醒转,下人们着急便去请了先生。”
说着,便令春去拿了诊费递给郎中,“先生也是出了诊的,不可白跑一趟。”那郎中便叩谢告辞。
汪正则看向女儿,“我儿果真无恙么?”
汪采菲对着父亲露出了娇俏的笑脸,抿嘴说:“女儿调皮了,是那刘泰清可恶,我故意惹他失态的。”
汪正则见女儿无恙,心下安慰。又听女儿软语娇声,并未因退亲一事苦恼,不禁又叹又笑。想着女儿大了,终不好太过亲近,只点了点女儿的鼻尖,说:“你呀,还是改不了作怪的性子。”
汪采菲见父亲一脸宠溺的笑,不觉便笑的捂了脸,回说:“那也是父亲惯的不是?”
汪正则笑起来,就连春去秋来也跟着笑起来。
且说刘顺哲父子,见汪家大门紧闭,只得回刘府。刘家在汴京的府宅只留了几人看护打扫,此时也已收拾停当。
刘泰清一进家门,便向父亲抱屈。刘顺哲一肚子气正没处发,一脚便踹了过去。刘泰清顺势跪下,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父亲听。举手发誓:“儿向长生天起誓,我是真的看到那汪家小姐是装晕。”
刘顺哲哼了一声,“我说你蠢,你可是真随了你姥姥一家了。在那情势下,你便是明知她装晕也不能宣之于口啊。”
刘顺哲叹了一口气。“我连忙告假赶来,便是希望此事好好办妥贴。若不是你鬼迷心窍,偏要纳那王氏女,我们便不会失了这门亲。”
刘泰清嗫嚅道:“素日瞧着汪采菲是个和顺的性子,谁知行事如此狠绝。”
刘顺哲斜了儿子一眼,说:“你知道什么?那汪采菲的生母刘士薇当年可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,心机手段样样出色,她的女儿能差了?你只当那汪采菲是高攀了我们家,却不知这门亲事可是为父我苦心积虑,多次央人说和才订下的。”
刘泰清想起汪采菲素面浅衫,眉眼精致,心中也自懊恼,只是自叹无缘。
刘顺哲想了半日,说:“也罢,此事本是我们办得不好。那汪采菲也是个不肯迁就的,若真成了亲,那王氏女怕也在她手里磨不出好来。我说你怎的就跟鬼迷了眼似得非要急急地纳那王氏呢?只怕你今后的亲事难成了。”
刘泰清却是不明白其中关窍,也不以为然。
刘顺哲自言自语道:“此事说来奇怪。满打满算你纳妾才一月有余,宝庆府离此千里之遥,怎得汪家这么快便得知消息。这倒像是有人快马加鞭地传递消息。”
刘泰清说:“想那汪采菲退了亲,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,也未必能找到什么好亲事。”
刘顺哲又斜了儿子一眼,叹息道:“痴儿果真顽愚,那汪采菲若果真是顾忌名声的,便不会执意退亲了。倒是你,男子执着于情爱,若无贤内助帮扶,便失了一半的先机,今后于仕途无利。”
汪采菲去南街的铺面看了看,见生意不错,赏了掌柜便告辞出门。却见对面的点心铺子里,小二正招呼客人说又作了新的点心,便信步走了进去。
点心铺的掌柜见又来了客人,连忙过来招呼。忽听有人高声说:“哟!这不是汪家大小姐吗?怎得在家躲了几日,终究是躲不下去了么?”
汪采菲回身一看,却见一女子,生得浓眉大眼,身量微丰,穿着华丽,却是旧时相识:吏部郎中的嫡幼女周文蕴。
这周文蕴素日与汪采菲便有些不睦,此时见面,便有心挑衅,“汪妹妹似乎清减了些呢?前几日听说,汪妹妹被退亲了?可真是可怜啊,只怕是嫁衣都做好了,却没机会穿呢。”
汪采菲笑着施礼,“原来是周姐姐,想来这婚姻事一波三折总是有的。嫁衣我倒是做好了好几套,此刻一时半会怕也用不上,周姐姐若是急用,我不妨送周姐姐一身,横竖比外面得来的要精致些。”
那周文蕴因性格粗犷,婚事难寻,虽已及笄,求娶之人了了,心下不虞久矣,此时见汪采菲笑脸相迎,也不好翻脸,气冲冲领了人离去。
汪采菲买了些点心也自离开。
回到府中,却见汪正则正送客人到正厅外,汪采菲忙将面纱戴上,低头对父亲施礼。
汪正则点头,指着正要出门的客人对女儿说:“这是林贤侄,此番帮父亲带了书信。”
汪采菲深施一礼,“有劳林兄。”
那客人忙还了一礼,说:“举手之劳,老大人也忒客套了。”
汪采菲注目瞧去,见来人穿着一身锦衣,身形消瘦,眉眼颇有几分凌厉之感,此刻正笑意盎然地望向自己,忙低下了头。
待汪正则回转,汪采菲帮父亲奉上茶盏,方才问道:“是谁给父亲写信?”
汪正则笑着说:“要不说巧呢。方才这人是通许县令林嘉志,此次回京公干,顺便做了信使。你可记得咱们府中原先有个武师,叫宗布的?”
汪采菲讶然:“那不是二宽哥的师傅么?怎的是他来信了?还托那通许县令做了信使?”
“巧就巧在这呢。那宗布两个月前刚刚从府里辞工,我以为他要回归故里,也未挽留。谁知他去了通许县,在县衙做了捕头,倒也不枉费他一身功夫。此次来信也并无事,只报了平安,说些感激客套话。还有给二宽的一封信,我已让冯深转交了。”
汪采菲这才明白,笑着回父亲:“宗师傅也忒客套,亏得他脸面大,竟托了他们县令做了信使。”
“为父也是这样想呢。这通许县令也是妙人儿:自两年前来京与为父打了些交道,便常使人送信问候。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,与他仕途又无助益,却得他这般尊敬,此次来送信更是坐了半日,各种奇闻轶事讲了许多。”
汪采菲想起那林县令眉眼之中的凌厉,总觉得他也不似爱结交的性子,况且与父亲明显是两辈人,又怎会一见如故?想不通便不想了,“想是父亲慈爱良善,那林县令见了父亲便生了孺慕之思?”
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,汪采菲此言令汪正则开怀大笑:“你这鬼灵精,怎得连老父也打趣了,仔细让外人听了笑话。”
安国寺
第二日,二宽请秋来传话要见小姐。
二宽身形高大,十五岁的少年,因常年习武,身姿挺拔,颇有几分慨然之风。进了听雨轩,见小姐在门廊下端坐,向小姐施礼。
汪采菲笑道:“二宽哥不必拘礼。可是有话要说?”
二宽又施礼说:“禀小姐,小人听得城外安国寺的卦灵的很,小姐最近不太顺,不如去看看那安国寺的僧人怎么说?”
这倒是汪采菲没想到的。她瞧了二宽半晌,见他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,怎会想到此等主意?笑了笑,问:“二宽哥可是听谁说起过安国寺?”
二宽点头,“从前并未听过,昨日宗师傅来信与我讲的,我想小姐不如也去拜一拜,求支好签。”
春去秋来两个丫鬟一听,便也撺掇着要去。
汪采菲无奈地说:“也罢,左右最近也无事,我禀了父亲,明日一早去,且当去游玩一天。”
两个丫鬟眉开眼笑地去准备出门的东西,二宽也自去打点。
好容易盼到天明,春去秋来两个一早便伺候汪采菲洗漱了,用过早饭,一行人便兴冲冲出了城。
汪采菲和两个丫鬟坐了马车,二宽和几个护卫俱都骑马跟在后面护送。
到了安国寺,果然香客如云。二宽瞪大了眼望着四周,见无可疑,方请汪采菲下了马车。
汪采菲向寺内走去,二宽跟在后面嘱咐春去秋来看好小姐。却见迎面走来两人,见她们一行人,便停步向这方施了一礼。
汪采菲戴了帷帽,却也看清施礼的正是那日去府中送信的林县令,忙侧身避过,又还了一礼。少不得打声招呼,“林大人来得这样早?”
那林县令方道:“鄙人听宗捕头说起这安国寺的高名,想着公事已毕,明日便要回通许县了,便趁今日来拜一拜。”
汪采菲点点头,扶了春去向寺内走去,并不多说。
此时正是春和景明,寺外景色怡人,寺院里绿植郁郁葱葱,一派生机盎然。
秋来上前扶着汪采菲,小声说:“那林县令怎得比二宽还呆,这会子还在望着这边,不知想啥呢?”
汪采菲扑哧一声笑出来,“你这丫头可是又要讨打了。人家堂堂一县父母官,怎的到你囗中,便成了二傻子?”
秋来笑嘻嘻地说:“小姐是没看到他的样子,可不就跟个二傻子似的。”
汪采菲扬手轻轻拍了秋来一下,“好了,神佛在呢,你也收敛些,恭敬着吧。”
进了大殿,汪采菲在佛前敬了香,摇了签,知事僧便将签文交给汪采菲。却见签上写着:大吉上上签。柳暗花明。下面解签:有心算无心,良缘在即,无缘莫强求。
汪采菲看了,也不甚明了。便唤了春去秋来回转。
一出殿门,便望见了周文蕴正欲进寺内,汪采菲连忙戴上了帷帽,不与她多言。
那周文蕴却是眼利,故意走过来,阴阳怪气地说:“可是巧得很,今儿偏又遇到了汪大小姐,怎的你是姻缘不顺,便要求神佛保估,给你赐一个如意郎君么?”
汪采菲在帷帽后寒着一张脸,出口依旧和顺,“是周姐姐啊,正是呢,我在佛前拈了香,得了上上签,心里正高兴呢。周姐姐且快去,求菩萨保佑周姐姐找一个玉树临风,英俊潇洒的好夫君。若是晚了些,菩萨把那好郎君配给了别人,周姐姐可要着急了。”
周文蕴又羞又气,哼了一声转身离去。
两个人言语机锋,寺内来来往往求签的人许多,不免驻足观望。汪采菲见周文蕴离去,便也转身,并不多言。
秋来气呼呼地说:“什么人啊,三番两次地来找茬。说我们姑娘姻缘不顺,你自己倒是顺啊,比我们姑娘还大两岁呢,连个提亲的都没有。”
汪采菲轻声喝叱:“行了,跟她置什么气,来时我见路旁有一处好雅致的茶社,趁着天还早,咱们去玩一会。为了不相干的东西损了心情,不值当的。”
一行人出了安国寺,悠哉悠哉地往回返,果见路边一处茶社。依山而建,占地极广,最妙的是:只在平地建了一座座八角凉亭,相距并不甚远,客人在亭子内喝茶赏景,茶博士穿梭在凉亭之间听候吩咐,并备有各色精致的点心。
汪采菲选了一处凉亭坐下,二宽与几名护卫便坐在相邻的凉亭也叫了茶水,边休息边看风景。
汪采菲点了几份点心,两个丫鬟在旁边的小几前坐了,也要了些茶点,主仆三人说说笑笑。
春去忽然对汪采菲说:“小姐快看,那二傻子也来了。”
汪采菲怔了怔,方想起来,抬头望向凉亭外,果然见那林嘉志领了一名随从正顺着路边走来,不觉多望了几眼。
林嘉志见汪采菲主仆齐刷刷地望向他,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,不禁低下头将自己全身打量了一番,也未见不合宜的地方啊?就疑惑地抬头看着汪采菲,似要询问,又觉得不太好开口。
汪采菲见林嘉志手足无措的样子,不禁莞尔一笑。这一笑灿若春花,直教周围的风景都黯然失色。
林嘉志忙低下了头,选了一处无人的凉亭坐下来。茶博士过来打点。
春去和秋来小声地讨论这林县令的傻劲儿,说得乐不可支,汪采菲听得又好笑又好气,连声叱责两个丫鬟住口。好在两个凉亭隔着一段距离,倒也不担心被人听了去。外面人看来,只见主仆三人言笑款款,十五六岁的小女娘,娇俏可人,笑靥如花。且青春正好,偶有失态也令人心生爱怜。
汪采菲看着周围的景色,感叹:“每天忙忙碌碌,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美景,终究是空闲不够多啊。”
春去和秋来笑道:“还多亏了二宽提议。小姐每天府里铺子里都要打理,哪有那个空闲,出门逛逛小姐的心情也好了。”
汪采菲笑了一声,“等闲我再琢磨琢磨,能不能我们也弄个这样的茶庄,又能挣钱,还托赖着我们也能借光游玩。”
正说得高兴,便听有人插话,“终究是行商之人,重利。就连出门看个景也要算计钱财。”
几人闻言俱都皱眉,转头一看,汪采菲心下便有几分怒气,“周文蕴,你我并无深仇大恨,几次三番阴阳怪气是为何?我行商不坑不骗不漏税,挣钱养自己,强过你伸手乞食于父母,还每天趾高气昂,自鸣得意吧?”
二宽见小姐发怒,早已跳了过来,提着拳头就要上前。
那周文蕴身边的小丫头连忙上前护住自家的小姐,瞧着二宽结结巴巴地说:“你…你…干什么?我告诉你,我们刚从安国寺来,可是批了签的,我们家小姐命格贵重,要做贵夫人的,冲撞了贵人,要遭天谴的。”
耳边听得扑哧一声,众人闻声望去,却是那林县令身边的随从此时打翻了茶,正咳不停歇。
“你也太不经心了,怎的喝杯茶还要如此失态。”
林县令轻声责怪,眼中是遮不住的笑意。
那随从摆着手,压抑不住地笑出声来。
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再也维持不下去了。汪采菲用帕子掩住嘴,轻轻地笑起来,眼眸流转,说不尽的俏皮可爱。
“二宽哥,还不退下,仔细冲撞了贵人。”汪采菲对周文蕴深施一礼,“周姐姐得罪了,我竟不知这安国寺里的签是这样灵验,别的不说,周姐姐的命格真是重的很。”
周文蕴不禁气结,浓黑的眉毛皱在了一起。她本就骨架宽,又爱吃些荤腥,所以身量便不纤细。是以每每忌讳别人拿她体重说事,此刻听汪采菲出言,便恨不得要上前抓花汪采菲的脸,偏又见二宽怒目圆睁地杵在汪采菲身前,心知讨不了便宜,便将气撒在了小丫鬟身上,回身便是一巴掌,“谁要你多嘴!”
说罢转身就走,茶也不吃了。可怜那小丫头挨了一巴掌,又不敢哭,只得跟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。
春去秋来两人抚掌大笑,“该,让她闲的无拘六受,天天儿见面就找茬子。如今且自己回家生气去吧。”
这日汪采菲方到家中,满城便已传遍了那周小姐命格贵重之言。
春去秋来一路听了许多话,二人绘声绘色地讲给自家主子听,“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传的,幸亏皇上不选妃,若是选妃啊,只怕这周小姐皇妃也做得。”
汪采菲却皱起了眉,“竟传得如此之快?必是有人推波助澜,也不知是何居心?”
却说那周小姐的父亲周承工下值便一路听了许多话,不觉恼火,便令人去请女儿至前厅说话。周夫人只当丈夫有话与女儿说,正与丈夫说那安国寺求签之事,周承工正恼此事,出言责备:“你素日身子不爽利在家休养也罢了,女儿去求签你也不找几个妥当人跟着,这才一日,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女儿是贵夫人命,你当是好事?还不知有多少人背后看了笑话!”
周文蕴正走至门前,听得此言对父亲说:“必是那汪采菲讲给外人听的。”
周承工气不打一处来,怒斥女儿:“好好的怎又扯上汪正则的女儿,让你的丫头过来,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!”
周文蕴身边的丫头雪莲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了。
周承工怒向妻子说:“我说你要好好教导女儿,你偏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,好好地去惹那汪采菲做什么?”
周夫人也甚是委屈,“我怎知她出门一趟,便惹出了这场事。那汪小姐也是,怎得嘴角这样快,我儿刚到得家,此事便已满城风雨!”
周承工冷静下来,细细一想,“要照此说,此事也未必是汪家小姐的手笔。那汪小姐不过是闺阁女子,而且事出偶然,汪小姐当时正在外面游玩,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人散播此事。”
周文蕴撇嘴,“不是她是谁?那雪莲也只是顺嘴一说,当时……当时,是有许多人在场的。”周文蕴的声音便低了下去。
周承工益发恼怒,“真是蠢货,行事如此不知所谓,你无缘无故针对汪采菲做什么?”
周文蕴大哭,“我就是看她不顺眼。大家一起长大,身份上也不差什么,偏她每日出门,前呼后拥,买衣买首饰,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。我每月只得十两银子的月钱。”
周承工夫妻两个俱都无语。周承工本是贫寒出身,与妻子辛苦经营多年,方得如此局面。周文蕴本是幼女,上面还有两姐三兄,一大家人花费颇巨,是以周夫人每日精打细算方能维持。近些年女儿相继出嫁,三个儿子也已成婚,身边只剩幼女,才宽松些。这幼女也不省心,性情粗犷,行事倒三不着两的,夫妻两个也不知操了多少心。
周承工恨不得打周文蕴一耳光,“你还有脸哭。汪采菲一掷千金,是她小小年纪每日辛苦经营,不惧诋毁,兢兢业业换来的。你前一阵子闹着要历练,你母亲只有一间绣品铺,拿了让你练手,不出三个月,你就弄得七零八散,还得要你母亲收拾残局。依我看每月十两银子都太多了,你个败家的东西!”
周文蕴仍然不服气,嘴里念叨:“还不是怪那汪采菲,我家的绣品原也不差,谁知她好好的又弄什么缂丝,弄得那些贵夫人跟捡了宝贝似地向她那个无桢绣坊跑!”
周承工几欲怄死,“那你就以次充好?本钱降了,生意也黄了。你母亲苦心经营十几年,才弄了这么一处进项,让你一下子就给败光了,想起这些,我就恨不得窝心脚踹你!还不快滚到你房里,禁足两个月,若我再听见你闹什么妖,我便用绳子勒死了你,省的你再给我灌气!”
刘周联姻
一晃眼又过了两个月,天也渐渐热了起来。汪采菲巡店回来,便叫着洗澡。洗漱完毕,披着一头乌发歪在凉椅上便不再动弹。一迭连声地叫人端些冰镇果饮来,秋来只得端了一盅子酸梅饮奉上来。
汪采菲斜睥秋来,“怎的这酸梅饮涨价了么?竟也用起来这么精细?”
秋来笑回:“季嬷嬷今儿敲打了我们,说再由着小姐的性子吃这些凉东西,便揭了我们的皮。”
汪采菲闭目躺下,一脸的生无可恋,“哎呀,我就知奶娘回来后,又要大惊小怪,管头管脚。”
秋来拿了扇子帮汪采菲扇着,“季嬷嬷还不是好意的。”
春去跑了来,笑嘻嘻地向汪采菲说:“小姐小姐,有大新闻!管教小姐猜都猜不着!”
秋来拍了春去一下,“可是你又得了什么好古经儿,别卖关子,快说吧。”
春去笑得弯下了腰,“那周小姐订亲了!”
秋来的扇子掉在了地上,汪采菲也坐了起来。秋来抓住了春去的胳膊,“快说快说,订的哪家啊?周小姐不是禁足了么?”
春去看了自家小姐一眼,低了低声音,“就是咱们小姐刚退的那家,刘知府家的大公子刘泰清了。”
秋来抓住春去的胳膊,连声问:“当真?消息确实吗?”
汪采菲也支起了下巴,杏眼儿睁圆了,一脸好信儿的样子盯着春去。
春去得意洋洋地说:“怎得不真。二门上的王妈有个同乡在周府作事,那位可是得脸的,所以知道的多些。”
原来这刘家人也不知怎得听说那周文蕴在安国寺批了命格,是个好命的,当即使人来求亲。周承工是不想答应的,奈何周文蕴却心里愿意,还对父母说:“素日说我不着调,我已年近十八,再不定亲,眼看要老死家中么?况且那刘泰清我也曾见过的,长得一表人才,其父又是知府,家中有背景,我嫁过去,只消他中了进士,官途顺遂是不用说了。可不是如那安国寺的签上所批,妥妥地贵夫人命么?怎得这样的好亲事,爹娘还要阻拦?”
周承工直跺脚,“蠢东西,若刘公子真有这么好,那汪家的女儿执意要退亲是为着什么?”
“女儿早已听说:不过是为了一房妾室而已,我若嫁过去,自然是正头大娘子,那妾室落在我手里,还不是万事由我说了算?那汪采菲是个没福份的,才打了退堂鼓,我却是不惧的。”
周承工再三阻拦,不料女儿铁了心要嫁,周夫人怕女儿性子执拗想歪了,只得劝说丈夫依了女儿。
春去眉飞色舞,直讲得一屋子人宛若身临其境,啧啧连声。
春去连比划带讲:“那刘府是求快的,纳采、问名、纳征、下聘一气呵成,只几天的功夫,便连婚期也订好了,说是八月份就成亲。”
秋来接话,“那不是还有三个月就成亲?也太快了些,单是这嫁妆也要忙一阵子。”
春去撇了撇嘴,“人家刘府是贪那周小姐的好命格,嫁妆倒是没提。你们不知道,这几日,那周小姐可是得意地很呢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现在就被封了一品诰命呢。”
汪采菲听完了故事,复又躺下,懒懒地说:“倒是没想到,周文蕴和刘泰清能凑在一起,可知这月老的红线也牵得出人意料啊。”
秋来叹气,“也不知我们小姐的红线,那月老儿给拴到哪里去了?”
汪采菲不禁笑出了声,叱道:“蠢东西,可是又闲的没事干了?怎得听个故事还能扯到我头上。你若是恨嫁,明儿我就禀了父亲给你指个人,让你嫁了算了。”
春去秋来俱都笑了,春去推了秋来一把,“秋来姐姐若是闲了,不如帮小姐想想,再过一个月,小姐出孝期了,我们也做几件颜色衣裳给小姐穿。”
这日汪采菲到得家中,刚至前厅的回廊下,便看到两把青凉伞倚在廊柱边。
汪采菲知有客来访,便不打扰,自去听雨轩休息。
过了一会子,汪正则使人传话:有人求娶汪采菲,称此人现在通许县为官,生父早逝,母亲改嫁至忻州代县定居。问汪采菲意下如何?
汪采菲皱起了眉头,“不可,代县遥远,不欲远嫁。”
汪正则便回了此事。
第二日,汪采菲依旧去巡店,见无桢绣坊的掌柜正亲自待客,定睛一瞧,那可不是周小姐和周夫人么?
周小姐是汪采菲不想理会的,但周夫人毕竟是长辈,不可无视,是以便向前施礼问好,“等闲不见周伯母出门,今儿却巧,周伯母若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只管拿了,我让柜上一律优惠。”
周夫人知道这绣坊是汪采菲的店,不想这样巧,正碰到汪采菲。其实她本也不想来的,总觉得有些不自在:自个的女儿定亲对象是汪采菲退了亲的,奈何女儿办嫁妆,总得要办得好一些吧?有些顶尖的绣品,女儿却是非无桢绣坊不可的。
那周小姐正是存了耀武扬威的心思,此时便接话,“很不必,我们来此买东西凭得是银钱,东西好我们自然就拿了。至于优惠,谁稀罕那仨瓜俩枣的。”
汪采菲听着不像话,也不与她争辨,只向掌柜打个“宰″的手势,掌柜点头。
汪采菲方笑着对周文蕴施礼,“是我想差了,周姐姐人逢喜事,愈发地大方了。这做贵夫人的怎会计较一点小钱财,终究是我行商之人,见识有限。”
周文蕴抬高了下巴,傲然地说:“若不是汪大小姐没有容人之量执意退亲,怎会有我今日之喜。我那夫郎此刻正在备考,等中了榜,此后仕途必是一片光明。”
汪采菲淡然一笑,依旧是温和知礼的样子,“周姐姐说得是,想来采菲是个没福气的,也不如周姐姐有心机有手段,料理内宅事,自然要周姐姐这样命格贵重之人才能得心应手。”
周夫人听得面色潮红,忙拉了女儿去看绣品,又对着汪采菲歉然一笑,“汪大姑娘见谅,实在是日子紧,我们���得闲,且容后再叙。”
汪采菲也不甚在意,便要离去。
周文蕴却不肯甘休,皮笑肉不笑的说:“汪大小姐也要抓紧些,这女儿家呀,好时光就那么几年,不趁早找个好人家,以后的亲事就难寻了。”
汪采菲未及答话,春去却沉不住气了,愤然答道:“周大小姐就少操闲心吧!我家小姐有颜有钱有身份,求娶的人啊,从上京城排到雁门关呢。我们家小姐可不是什么腥的臭的都要拉到筐子里的。”
汪采菲见周夫人变了脸色,立刻喝叱:“住嘴!主子们说话,你这丫头怎得没了规矩要来多嘴。亏得周伯母与周姐姐大度容人,若遇着如我一般不能容人的,你这顿打是逃不过的。”
又示意秋来,“还不给我打。”
秋来便上前,装模作样的要来打。
周夫人只得说:“罢了,一个小丫头,可怜儿见的,想是平日没规矩惯了的,没得搅了我们的好心情。”
汪采菲忙陪笑道,“周伯母大度,只是这丫头可恨,今儿不打她一顿不解气,回府我必定好好教训她。”又指着春去说:“还不给我滚一边去,仔细你的皮,素日我不是常说么:我又没个亲娘,周伯母待我亲厚,便是我的亲娘,周姐姐便是我的亲姐姐,你们见了也当恭敬孝顺,今儿是发了昏了么?若不是周伯母替你求情,立时便打杀了你!”
春去掩着脸儿出去。
汪采菲也告了退,领着人走出店门上了马车。却见春去坐在马车一角,捂着脸笑得全身直抖。
汪采菲白她一眼。春去上前帮汪采菲捶着腿儿,一脸讨好地说:“小姐今儿可真是做了场好戏,若不知情的,还真以为那周夫人待小姐如何呢。”
汪采菲叱她:“越发地沒规矩了,今儿我不帮你圆了这场,看你不吃亏?”
再次议亲
过了一旬有余,汪正则与女儿说话,说起她的亲事,“前几日武候府上门求聘,我已应下了,等闲让冯深去打听打听,看人是否妥贴。”
汪采菲纳闷,“武候府?他们家的公子不是已经成婚了么?”
汪正则摇头,“并不是武候的儿子,是武候二弟家的嫡子,十八岁,在吏部领了差事,为父往常也曾见过的,为人亦算端正。”
汪采菲并不曾听说过此人,但听父亲说见过,倒也略感放心。
回到听雨轩,秋来合手称什,“阿弥陀佛,神仙保佑小姐婚事顺遂,大吉大利。”
春去也有样学样地祷告:“佛菩萨,也保佑秋来姐姐得遇良人,我们俱都一生追随小姐,平安喜乐。”
秋来又气又笑,作势要打春去,“你这小鬼头,我为小姐祈祷,你又扯上我作甚,可是你一天不捎打我两句,你再过不去。”
春去躲在汪采菲身后,探头向秋来嬉皮笑脸。
汪采菲笑得前仰后合,拉住了秋来,“好了,春去调皮,你也不是才知道的,你们两个闹起来,回头季妈妈又要说你们不懂规矩了。”
秋来瞪了春去一眼,正了神色,方说:“小姐若是定了亲,咱们是不是也要忙起来了,嫁衣什么的也得提早开始做了。”
汪采菲叹息,“不急,这婚事啊,总得打探明白,那男方家世如何不重要,看他身边是否清白才最要紧。”
汪家与武候府紧锣密鼓地商议四书六礼等细节,汪采菲的奶娘季嬷嬷便挑了几个手巧的丫头帮汪采菲绣嫁衣,每日忙得不可开交。
且说这日,汪采菲在自家的粮油铺子里对完了帐,便要回府。粮油铺子的伙计名唤何忠的,数次望向汪采菲,似有事要说。
汪采菲戴好了帷帽,见那何忠还在犹豫着望向自己这边,就让春去唤他过来。“今儿见你有些反常,可是家中有事?若有事情不妨说出来,我们或可帮忙。”
何忠施礼,“小姐高义,从前已帮小人不少忙,小人感激不尽。只今儿这事,却是与小姐有些关系。”
汪采菲闻言,便将人带到铺子后面的静室,让人坐了细谈。何忠不敢坐只施礼说:“小人偶然在东四街一位朋友处赴约,遇着一位公子,那位公子在东四街有一处二进的小院,常常出入。小人见那公子衣饰似乎不俗,一时好奇,便向好友打听,谁知好友说:这人似是武侯府的一位公子,在吏部当差,半年前得了这处居所,隔三差五地便来居住,那小院里,还住着一位美人儿,并不出门,只有一位老妈妈负责出入采买。”
汪采菲一听,顿时两耳嗡嗡响,忙扶住了秋来。
秋来低声问何忠,“此话可真?若是弄错了,可不是好玩的。”
何忠急得两眼圆睁,“小人也知此事轻重,怎会胡说。我问那好友打听了多次,弄得那友人都起了疑心,我方不敢问了。”
汪采菲心中又气又苦,回府中便见了汪正则,将事情细说一遍。
汪正则亦吃惊,立马差冯深去打探消息。
冯深出门二日后方回,进府便禀告汪正则:“小人这两日在那东四街派人蹲守,已打听明白:那人正是和我们议亲的公子,也的确是养了位美人儿,是勾栏院里赎身出来的,因为不敢让人知道,所以偷偷买了院子安置在那里。”
汪正则怒极,“好,好,竟然会将我们瞒得纹风不透,当真是候府出身,不可小觑!”
汪采菲闻听,心中叹息。“既是如此,这公子品行堪忧,必是常流连花丛,若不然怎会结识此等女子。所幸此事并未放定,尚可转環。”
日将偏西,秋来吩咐人摆饭,便去请小姐用膳。
秋来见小姐坐在软榻上出神,自己叫了两声也未听见,秋来不觉滴下泪来,“小姐,好歹也要吃些东西啊。”
汪采菲方回过神来,见秋来落泪,反倒笑了,“傻丫头,这也值当得哭么?弄得跟花脸猫似的。”
这亲事议了一半就放下了,别说侯府,便是上京城其他的人家也议论纷纷。一时间,汪采菲便有些无奈。但想来婚姻事却是不能委屈求全的,便对父亲说:“最近铺子上的事都已打点清楚,天气热得女儿也不想出门,城外庄子里的庄头来说,庄子里倒凉快,女儿不如去待几天,凉快了再回来。”
汪正则知女儿正心烦,便打点了人手,将二宽兄弟俩叫进来细细嘱咐一番,方让人回去。
第二日,汪采菲便带了人浩浩荡荡地向城外的庄子里而去。
这座庄子本是汪采菲生母刘士薇的陪嫁,打理的人也都是生母跟前侍奉的老人了,是以见汪采菲来,便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汪采菲向庄子里走。
汪采菲一路走来,见庄子里整洁有序,四处收拾得井井有条,不禁含笑对庄头刘全说:“全亏刘叔帮忙打理,采菲方能看到庄子如此生机勃勃。”
刘全忙躬身答:“小小姐这话可就见外了,我本就是小姐的人,小小姐虽久久不至,小人并不敢懈怠,还好这几年风调雨顺,地里的出产不错。”
汪采菲领着下人住进了主院,庄头打点得不错,器皿,门窗俱都干干净净。
下人们来来去去,将带来的衣物放好。汪采菲长舒一口气,“咱们且在这里逍遥几天吧,来时我见那路边的荷塘好不喜人,咱们明儿去逛逛,这时节想是莲蓬儿都能下了,咱们去弄些莲蓬吃。”
春去秋来俱都欢喜,两个人笑着闹着去打水伏侍汪采菲洗漱。
第二日,汪采菲便领了人去庄子外闲逛,见农人在地里劳作,小孩子在田间地头蹦蹦跳跳,扑蝶采花,甚是安然。
抛开了人际纷扰,闭庭信步,心境自然悠然。汪采菲采了许多的莲蓬儿,让人捧着。春去秋来玩的尽兴,回程时蹦蹦跳跳地走在汪采菲身边。汪采菲斜觑二人:“怎的出门一趟,这两人疯魔了,我可是不敢要了。”
一行人嘻笑颜开,俱都向前走去。春去秋来两个见路边的花开得甚是妍丽,就商量着一路采些花儿回庄子,蹦蹦跳跳地走远了。
不一会,见两个丫头一脸惊慌地跑回来,“小姐,“那边……那边有个倒卧。”
汪采菲愣了愣,二宽忙上前去看,回来禀告:“禀小姐,卧是卧了,却还有气息。”
几人才平复心跳向前去看,却见一少年打扮的人,俯卧在地上,脸色腊黄,只是气息微弱。
汪采菲瞧着少年的面目,心中微动,吩咐春去和秋来:“掐他人中,弄些清水与他。”
见秋来迟疑,不禁叹息:“糊涂东西,没瞧出是个姑娘家么,想是中了暑热,叫醒她先扶到庄子上再说吧。”
春去和秋来这才去急忙施救。
却说那姑娘醒来后便到汪采菲面前叩谢。汪采菲见她醒转后精神尚可,便问她何故到此。这姑娘只说是刘家村的,要去寻亲,不想走到此处身子撑不住,晕倒在路边。
汪采菲听了点点头,着人休息,并不深问。第二日,便遣春去送了一些衣物干粮与她,拿了两贯钱,并帮她雇了一辆车送她一程。
春去问小姐:“小姑娘人还干净,怎么不留下她作些事罢了?”
汪采菲摇头,“不知底细的人可用的?不如送她一程,便是帮忙。”
且说悠闲岁月匆匆易逝,汪采菲在庄子里过的好不惬意。一晃两个月就过去了。
汪正则派了冯深来送信,称已与汪采菲定了一门亲,男家不日要来下聘,须得汪采菲回城。
汪采菲讶然,“父亲怎得如此快捷便要为我订亲?也不知是何人?”
定亲
汪采菲回府见过父亲,便细细问询父亲为自己择亲的事。
汪正则方道:“这人此前曾托官媒来求娶,我儿嫌弃他家距此遥远回拒了,此番又托了官媒,并称不必回父母身边居住,只随他在任上,我方应了。”
汪采菲想了想,“可是说那在通许县为官的?”
“正是,此前你也见过的,便是那通许县令林嘉志。”
汪采菲皱了皱眉:“是他?倒是见过,只不知为人如何?瞧着比我要年长几岁。”
汪正则淡淡地一笑,“长几岁怕什么?这林嘉志也算有心的,特特写了书信与为父,将家中事情俱都告知。那林嘉志也是二甲进士,眼下官职虽微,且看以后他造化如何?”
汪采菲问:“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?母亲改嫁他人可还与他有联系?”
汪正则道:“他母虽是改嫁他人,继父待他却甚好,只是他因在外为官,很少回代县。继父与他母亲也生了两个儿子,俱在身边,是以也不用长媳侍奉。为父想,他诚心求娶,必是爱慕于你,以后你又不必侍奉翁姑,少了许多纷扰,日子定然顺遂。”
汪采菲回想与林嘉志见面时场景,忽地一笑,“那便劳烦父亲与他说好,我这人善妒且无才,目不识丁,也不许他纳妾,他若能允,我便应了此事。”
转眼到了下聘之日,汪采菲一早便收拾妥当。
这日,汪府内外人来人往,汪采菲将人安排妥当,各司其职,倒也忙中有序。
林家聘礼一抬一抬地送进府中,春去在汪采菲身边说:“小姐,林家足足送了六十抬聘礼,各种金珠玉器可是实打实的价值万千。”
汪采菲听中人唱着礼单,愈听愈担心,及至后来,闻听还有十家店铺,忍不住让秋来去请了父亲至后堂。
汪正则只当女儿有话要说,便来相问,汪采菲跪地相求:“女儿也知此时说有些不妥,但女儿着实担心,这林嘉志区区县令,想是俸禄有限,继父疼爱帮着办聘礼也罢了,怎会家中如此豪富,别是来路不正吧?”
汪正则也担心起来,“不能吧?我听他说,他继父是作镖局的,还有其他的生意,待为父详细问问,是哪个镖局。”
过了一会,汪正则使人传话:“小姐,林姑爷说了,他家的镖局是利远镖局,另外还做的有海船生意。”
别人不知,汪采菲久在商场,却知这利远镖局是全国各地都有分号,生意兴隆,便放下心来。
唱完礼单,将聘礼收入府中,汪采菲在两个丫头搀扶下到了前厅,给林嘉志父母见礼。
林嘉志继父是一位气宇轩昂地中年人,性情豁达,只笑着应了好,林嘉志的母亲忙上前扶起汪采菲,拉住了汪采菲的手细细打量一番,方笑道:“竟是这般标致的女儿家,怪不得我儿念念不忘。”说着便将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戴在汪采菲手上,汪采菲红了脸叩谢。
林嘉志坐在下首,满面欣喜,见汪采菲脸色娇羞,更添几分妩媚,不禁看得痴了。
林嘉志继父忙咳了一声,对汪正则道:“汪贤弟,既是俩孩子亲事已定,不如便趁势定下婚期,我们也好准备一下迎娶事宜,他们成亲后,愚兄与内子即可返回忻州,那边也有许多事情尚要打理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汪正则点头,“只是不知贵府要将我儿迎娶至何处?”
“汪贤弟不必担心,愚兄与内子早已在西街购得一处四进小院,俱已收拾停当,房契便是我儿之名,他们小夫妻两个可在此处成亲,然后赶赴通许县任上。”
此时季嬷嬷早已将汪采菲带回听雨轩。
秋来向小姐道了恭喜,笑嘻嘻地说:“小姐,在安国寺时,林姑爷在你身后傻呆呆地看你,别是那时节林姑爷便已对小姐情根深种了吧?”
听雨轩众人欢喜非常,汪采菲细细回想与林嘉志数次见面,总觉得这爱慕来得突然,难不成自己与他早就相识?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与他何时有过交集,难道是宗布师傅向他提起过自己?
想不起来便不想了,总算这门亲事还算称心。林嘉志比她年长几岁,相貌还不错,如今已然是官身,虽然是生父早逝,但继父母亲还好相处。
汪采菲不禁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。
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来年春天,汪采菲除去隔三岔五地去巡店之外,便在府里安心待嫁。
这之前,那刘泰清与周文蕴也早已成亲。据春去得来的消息说,这两人的日子可是过得精彩纷呈。
那刘家本已打算将刘泰清送回京城备考,如今成亲便也就在京城老宅举办了婚事。婚后,刘顺哲便自回宝庆府任上,京中便只留了刘泰清夫妻二人和那个妾室王氏。
那周文蕴虽无多少心机,却是个狠人。妾室王氏在周文蕴进门时,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,每日娇滴滴地向正室请安,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,直教刘泰清每日怜爱有加。
这都说一物降一物,便说的是他家了。
周文蕴初进门,少不得隐忍不发,三朝回门后,刘泰清便去书院读书,家中只留周文蕴与那个妾室。
周文蕴也不藏着掖着,令人关紧了大门,将那妾室唤过来,几个丫鬟婆子摁住了,一碗堕胎药便灌了下去,指着那王氏道:“你也莫怨我心狠,谁家都有个三妻四妾,但万没有正妻未生养,妾室便生子的。你今儿堕了这胎,是你的造化。我未生嫡子之前,你尽管怀,我便尽管给你灌了堕胎药。好不好你尽管告诉我那夫君,好歹我也是五品官的嫡女,我就不信他敢为你这七品官的庶女得罪了我们家!”
待得刘泰清得了消息赶回家,已是木已成舟。那王氏本是处心积虑在正室进门之前怀上这胎,本想着若能生下庶长子便可占得先机,谁知遇上了周文蕴这泼皮破落户般的作派,真刀真枪的实干。
那妾室哭哭啼啼一番埋怨,刘泰清怒火攻心,便去找周文蕴理论。
谁知那周文蕴更是不遑多让,破口大骂:“从古至今,未尝见到如你这般不知羞耻之人,还自诩读书人,呸!真不知你怎么好意思到我跟前来的。你未曾娶妻便先纳妾,既已纳妾又要让妾室在正妻之前生养,置我周家于何地?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?”
刘泰清怒极,喝问:“那也不能就让她堕胎吧?你不知这是我刘家的血脉么?”
“你刘家的血脉,只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,又干我何事?倒是你,为个贱人与我矫情,传了出去,只怕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是跑不掉的。”
刘泰清气愤莫名,只不理周文蕴。周文蕴也不哄他,只待刘泰清每日出门后,便将那妾室唤来搓磨。
王氏本以为自己好歹也是良家子,怎知到了周文蕴这里,什么章法也不讲,只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直拳打法,只要把她弄得遍体鳞伤了,周文蕴就痛快了。
自己只能向刘泰清哭诉。刘泰清数次找周文蕴理论都败了下风,渐渐也息了心气,只能出门躲清静去,每日散了学也不归家,与一众好友流连秦楼楚馆。
汪采菲听得一脸不可思议,“周文蕴竟是这般心狠手辣,也多亏了是她这种作法才能镇得住那刘泰清。”
听雨轩几个丫头哄然一笑,秋来说:“我们小姐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,这一家子乱糟糟的,可是够闹心的。”
成亲
转眼已是年底,汪采菲打点着送往各府的礼物,又核对各府送来的东西,忙忙碌碌。
林嘉志送来一件纯白色狐裘,汪采菲穿上试看,听雨轩一众丫头连夸漂亮,秋来道:“小姐穿上这狐裘,更显得眉目如画,丰姿绰约。”
对镜自视,汪采菲也有些恍惚,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丽的,只是一直忙忙碌碌也不甚打扮,今儿一看,自己也是当得起翩若惊鸿四个字了。
春去禀小姐:“林姑爷在前厅与老爷叙话,也请小姐一见呢。”
扭扭捏捏也不是汪采菲的作风,虽然含羞,汪采菲也推拒,便到了前厅。见父亲已然避开,想是要她二人叙叙衷肠。
汪采菲施礼见过,林嘉志笑意翩翩,拉住了汪采菲的手。汪采菲挣了挣,却没挣开,不禁红了脸。“丫头们都在呢,你尊重些。”
“怕什么,你可知这几个月,我每日都在想你,只盼能快些娶你过门。今儿好不容易见面,拉拉手也不行么?”
汪采菲又羞怯又甜蜜,只低了头,不再说话。
林嘉志望着汪采菲,见她粉面红唇,杏眼低垂,他从上方望下去,看到她的鼻尖圆圆的小小的,只觉得俏丽可爱,心里便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,痒痒的酥酥的,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,趁汪采菲不注意,在她腮上亲了一囗。
汪采菲瞪大了眼,狠狠地挣开了双手,扬起手待要掌㧽林嘉志,又觉不妥,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,转身仓惶地逃走了。
偷香成功,林嘉志摸着自己的唇,回味着刚才一吻的美好,不禁喜上眉梢,又觉得有些遗憾,想起方才汪采菲扬起了手似要打他的样子,不禁又甜蜜地想:“若是那小小的手打在脸上,滋味肯定妙不可言。”
此时林嘉志心中只盼日子过得快些,好早些将佳人抱回家中。
转眼过完了年,三月八日便是林嘉志与汪采菲的成亲之日,汪采菲少不得要打点嫁妆,虽然年少,但有季嬷嬷帮忙打点,总归是不出错的。
林家知道汪府这边没个女主人,汪采菲虽然能干但毕竟年少,便派了四个婆子来帮忙,汪采菲也不客套,留了四人听用。好歹将各色应用之物备齐了。
成亲这日,林嘉志披红跨马,眉目间喜气四溢,迎亲的队伍行至汪府,先是起檐子,作了催妆诗,在鼓乐声中迎出了新娘子,扶上花轿,林府的轿夫起轿回转,一路吹吹打打,招摇过市。
再回望汪家的送嫁队伍,十里红妆,富丽堂皇。直教人咋舌不已。
待得一切仪式结束,汪采菲入了洞房,方长舒一囗气。
红烛摇曳,林嘉志烛下看美人,愈看愈欢喜。想到自己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,真是天上人间第一舒心畅快事也。柔情蜜意涌上心头,说话不禁更加温柔:“瞧你带着冠子,压着头不沉么?我帮你卸了这冠,你也松快松快。”
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卸头冠,汪采菲娇滴滴地埋怨,“你又不会弄,仔细扯了我头发,”正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要林嘉志去敬酒,“你去罢,莫要管我。”
林嘉志答应了,只抱住了汪采菲在她脸上印下一吻,低声说:“你先歇了,还不知外面要闹到什么时候,莫要管我。”
汪采菲含笑应了,林嘉志自去敬酒。等到林嘉志沾了些薄醉归来,见汪采菲已换了正红色的寝衣睡下了。林嘉志心中得意,低头望向床上的女人,白白软软的小脸蛋,撅着小嘴睡得正香,便不忍心叫醒她,只洗漱了在她身边安歇。
第二日一早,汪采菲早早起身,与林嘉志一同去敬了茶,与林嘉志的父母并继兄继嫂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见了礼。
三朝回门后,林嘉志便要去通许县上任,送别了林嘉志的家人,汪采菲便将府中东西俱打点好归档保存,由林嘉志留下可靠人手看护宅院,两人便一路行至通许县。
通许县也算得上比较富裕,一路走来,见百姓脸上肤色红润,神态平和,自有一种盛世安稳的景象。
县衙府邸离县衙只隔了一条街,虽不大倒也干净。汪采菲指挥着众人卸了东西,将房间安排好,便累地爬上床去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