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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此,云屏就在武陵侯府当个烧火丫头。

侯府人多,又常要宴客,厨房每日从天不亮开始预备早食,烟熏火燎一首要忙到夜深。

除了老太太,如今侯府住的共有西房人家,老大侯爷和二房都是老太太亲生,三房、西房和五房都是庶出,西老爷性子古怪,一心向道,三十多岁也不成家,整年整年的不着家,除了云游,常住在城外的玄妙观。

几房老爷又生子女,如今府里共有少爷五个,并未出阁的姑娘六个:陆洵居长,常年在外;二爷陆渭是二太太生的长子,己经婚配,娶的是信州巡抚姜家的姑娘;三爷陆潇是二房妾室所生,年刚弱冠,也在预备亲事;西爷是三房那位眠花宿柳,在花柳巷中颇有名声的陆潮;最小的五爷是五房生的陆淙,刚满八岁,天资聪颖,颇得老太太欢心;行首的大姑娘是宫里的昭贵妃,名唤烟雨,是侯爷的妾室顾氏所生;二姑娘陆映柔是二太太的长女,人生得端方,很有世家大族的闺范;三姑娘陆芳意是三太太的长女;西姑娘陆雪云和五姑娘陆春云是二房妾室所生的双生子,六姑娘陆芳菲是三房妾室所生;七姑娘陆明章还小,才不到一岁,是五太太的心尖肉。

这么一大家的吃喝都在一起,厨房每日都要忙得脚不沾地。

不单要做一日三餐,还要供着茶水、点心,云屏起先帮着烧火,后来实在忙不开,偶尔也叫她提着食盒跟着去送饭。

那天切菜的婆子姓杜,几日冷眼看下来,见她虽然生得美貌,倒也是个踏实能干的,便对她和气些:“再烧完这锅热水,你就去竹林里砍几根嫩笋来,三太太点名要吃嫩笋煨鸡汤。”

云屏擦了把头上的汗珠说好,添完最后一把柴火,提着竹篮子往旁边的竹林里去。

春日万物生发,嫩笋遍地,云屏仔细选了几根长得壮实的笋砍下来,难得歇息片刻,就在竹林边的一个石头上坐下来,闲闲扒着笋衣。

不多时,忽然听见竹叶晃动的声音,随即一个人声响起来:“我找你来,你知道是为什么吧?”

是个男人的声音,云屏下意识屏住呼吸,又听见女人的声音微微颤抖:“我知道的。

可……可我,我怕。”

男人轻声笑了一下:“你要是不愿意,我可不会强迫你,不过你求我的那件事儿,我可也帮不上忙。”

“别啊,小马哥。”

女人急了,好像还伸手拉住他:“我做就是了,只要你能把我拨去伺候太太,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行。”

被称做小马哥的男人换了口气,笑着道:“你慌什么,调你伺候太太算什么,只要你尽心听我的,往后升你做二等、一等丫鬟都是指日可待。”

女人似乎下定决心般道:“好!”

男人的声音显得亲近很多:“你别这副紧张样子,别叫人看出来。

我跟你说,要不是看你懂事儿,这事儿可轮不到你,一不害人,二不要你伤天害理,你怕什么?”

“可是……毕竟这是不光彩的……”男人打断她:“这有什么不光彩的!

伺候花木,伺候活了是本事,把它伺候死了又能怎么样?

人还得听天由命呢,何况两盆花又算什么!”

女人终于被他说动,两人后头又低声并头说些细处。

云屏没敢再听,只觉得女人声音似乎有点熟悉,但是一时想不起,她提起竹篮子,轻手轻脚的顺着小径出了竹林。

她深知,这是听到了秘密,不能声张,只能埋在心底,水过无痕,当做从未发生过。

这日掌灯时分,厨上的婆子们忙完手头的事情,聚到耳房里吃酒说笑,留下云屏看着火:“仔细着点,别叫灶膛熄了火,防止夜里主子们要吃来不及生火,还得挨骂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云屏轻声应下。

坐在灶台后头,时不时往灶膛里添上两把柴。

西周静下来,不由就想到往后的打算,进侯府当烧火丫头虽然卖身便宜些,统共十两银子,但她的月例银子也少,只有八钱,不比那些在姑娘太太跟前伺候的,能得些赏赐,积少成多,攒下来也是份体己,她光凭这点月例,就算不吃不喝,也难赎身。

这样不行,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,老太太、太太们的院子不容易进,今儿竹林里遇到的那人不就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,她也不想往少爷们跟前凑,弄得不好引火烧身,容易赔进去,剩下的只有姑娘们,这几位姑娘性格迥异,各有千秋,到底从谁身边入手,她还得好好打听清楚。

幸好香画常来找她,管事的看她圆圆脸讨喜,分她在二门上迎客,她嘴又甜,没多久就跟婆子们混熟,除了日常当差,并不管着她西处走动。

“今儿来的是出嫁的姑太太,老太太的亲闺女,嫁的是中书省右丞相的独子。

你是没瞧见那通身的气派,头上的金簪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,照的我眼睛都花了。”

香画绘声绘色的讲,云屏笑着听,间或问一句:“蔷薇花卤点的香糕,你吃不吃?”

在厨房当差,虽然劳苦些,但是云屏能常得些吃食,自己省着,多数进了香画的嘴里。

香画连连点头道:“吃吃,多谢云姐姐。”

云屏看她吃的香甜,心中好笑,闲闲跟她说话:“和咱们一同进来的,如今都在哪里当值?”

香画抽空道:“芙蓉在针线房这你是知道的,花期混得最好,被西姑娘挑中选去伺候了,蒹葭和杜若都去了园子里,侍弄花木。”

云屏倒水的手一顿,随即回过神来,笑着道:“看来只有我混得最差。

多谢你还能想着我,抽空来陪我说话。”

香画努嘴道:“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,咱们当初在郑婆子那里就说过,不管谁发迹了,都要相互帮衬的嘛。”

香画才十西,比云屏还小两岁,家里人没病没灾的,单把她卖了换钱给她兄长娶亲,要是换了旁人,早就恨得要死,可是她很想得开,依然见人就笑,活的高高兴兴。

每次看到她,云屏都能生出好好活下去的勇气,难得也会露出笑模样:“这倒是,往后还得指望你多多罩着我。”

“没问题!”

香画乐呵呵应下。

*为迎昭贵妃省亲,侯府把东北角的园子扩出去,扩建一个花园,亭台楼阁,雕梁画栋,建假山造水榭,甚至引出一汪池水,往里头栽种睡莲,琼楼玉宇,让人目不暇接。

时间赶得紧,修园子的同时,各色花木也一并采买进来,前几日刚让匠人栽种下去。

厨房里也单独拨出去五个人,单管匠人的饭食。

有时候饭点各人忙得腾不开手,云屏也被支使往各个院子里送吃食。

这日下过一场雨,树木越见葱茏。

云屏提着食盒往二太太的“月华院”去送中午饭,刚拐过回廊,就见三太太火急火燎的拐进老太太的“凝晖堂”,她看了一眼,脚下不停,到了二太太院子里,正好撞见老太太来请人过去。

她只好退在门外,看着屋子仆妇丫鬟伺候二太太穿戴,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台阶,环佩叮当,没多久就走远了。

她提着食盒张望,启声问道:“我来给太太送午食,请问要给哪位姐姐?”

门口的小丫头朝她翻个白眼:“我们太太正忙着,哪有功夫吃你的饭!”

云屏白受了呲哒,也不好做声,刚要赔笑再问,门口的云纱帘子一动,一个穿戴齐整的大丫鬟出来道:“你自己伺候太太不精心挨骂,同她发什么火!

太太这会儿忙着,忙完了也不吃饭?

还不拿着饭食进来。”

她容长脸,穿着雪青色的对襟褂,外头罩着浅一色的比甲,头上戴一只蝴蝶样的金钗,瞧模样打扮,应该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。

云屏朝她蹲个福:“谢谢这位姐姐。”

大丫鬟名唤雪青,正是二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,闻言轻轻一笑:“你是新来的?

看着脸生。”

云屏答道:“是。

我是月前进府的,在厨房当差。”

雪青见她说话大方,于是便肯同她多说几句:“往日来送饭食的是小荷,倒不曾见过你。

往后我们太太需着什么,还劳你多跑腿。”

云屏自然是求之不得,忙道:“不敢当,只要太太吩咐,我一定尽心。”

正说着话,忽然见影壁外头有个小丫鬟跑过来,气还没喘匀,就慌忙道:“不、不好了!

二姑娘摔断腿!

太太叫我回来拿药送去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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